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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接觸心理學之後,我經常反思自己的「自我」意識,以及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怎麼互相影響的。一般來說,人的自我有四個部分,一是「自己看得到、別人也看得到的部分」;二是「自己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部分」;三是「只有別人看得到的部分」;四是「自己和別人都看不到的部分」。除了一跟二以外,我們通常仰賴別人對我們的反饋,來確認「別人眼中的我」,並內化為自我認知的一部分。我們常想要形象經營,也是在試圖掌控「別人能看到的我」。不過,即便我們以為可以絕大部分地掌握自己,仍然會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他人的影響,很可能也成為一個「原本不是,但是最後如他人所說」的那個我呢!其中最常被討論的,莫過於「投射」(projection)與「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了。

我的一位朋友阿風,不久前才剛從服務多年的公司離職。除了人生規劃的因素以外,還有一個主因是他決定不要再攪和於權力型投射認同的主管情緒了。這位主管在還是基層職員時,就常有意無意擺出高人一等的態度,若是周圍人沒有附和他,就會焦慮地抱怨同事,並且更大壓力地展現強勢。一開始阿風不以為意,他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好,不是太嚴重的事也就盡量避免爭執。久而久之,似乎讓這位同事以及當時的主管也以為,阿風真的「靠不住」(即便沒有任何事實證明)。

待新主管上任之後,更常拿阿風來處理他自己的壓力,以挑釁和無謂的控制,將「無能」投射到阿風和其他組員身上,以遂其「還是我比較行」的想法。自從換主管後,小組裡經常充斥著新主管的情緒,讓大家工作以外徒增許多壓力。甚至一段時間之後,組員愈來愈不積極,這是由於他們無形間受到主管投射控制的緣故,覺得既然主管對他們這麼不信任,乾脆就得過且過算了。自此真正強化了主管心中「組員都是偷懶不可信的」、「還是只能靠我了」、「我怎麼這麼辛苦」的信念,造成整個工作環境動力低迷的惡循環。主管本人的行為,也從緊迫盯人進化為更大範圍地抱怨自己的辛勞給其他部門和老闆聽,使組員蒙受外界不諒解的流言困擾。

我聽完以後心想,阿風的主管應該是本來就自我價值較低的人吧,所以非常需要塑造一個能夠提升其價值的環境。其實人和人之間,經常處在各種投射和投射認同的狀態。簡單來講,投射就是無意識間將自己的情緒丟到別人身上,以為是別人有那種情緒。例如有些人小時候常被欺負,長大以後總認為周圍人會欺負他,事實上其他人對他並沒有太多想法,那麼這種「他會欺負我」的想法,就是當事人自己的投射。

投射者也很有可能因此在行為上過度防禦,而使得別人不舒服,引發他預期的行為。比如阿風的主管三不五時把阿風的表現歸因於針對他,不時質問他為什麼要扯自己後腿,就連阿風對專案提出改進的建議,都被認為是在找主管的碴。久了阿風也開始覺得「我要是不整他好像對不起我自己」、「這個人真的欠修理」;或者一個害怕妻子外遇的丈夫每天緊盯、控制妻子的一舉一動,久了妻子覺得身心俱疲,真的愛上另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讓丈夫感嘆「看吧!妳果然會不忠」。像這樣從投射心理出發、行為影響,導致他人做出自己潛意識希望(害怕發生)的事情,最後證實了自己最初的猜測,就是投射性認同的過程。

投射性認同的型態,也經常出現在親子間。依賴型投射認同,會讓本來有能力獨立的人,做什麼決定都求助於人,造成被依賴者的負擔。不過,只要是「關係」就不會只是單方面的問題,要形成一個局,自己肯定也會是共犯。很有可能一開始是被依賴者有意塑造一個對方只能依賴自己的環境,導致對方內化了「沒有別人幫忙我就不行」的想法,轉而成為索討者(你不幫我就是棄我於不顧)。原本投射「你不能沒有我」到孩子身上的父母,反而成為情緒勒索的對象,孩子變成啃老族,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討好型的人,則是自我概念薄弱,經常將理想投射到他人身上,仰賴他人的成功與認可來型塑自我價值。例如為家庭奉獻全部心力、失去自我的母親,需要以孩子的成就證明自己的價值。另外還有將自身欲望投射,比如明明自己功利主義,卻認為別人功利主義,是因為自己窮才被人看不起;或者自己想外遇,卻認為是對方在引誘自己的欲望型投射認同。許多道德魔人,也是投射作用的常客。

當我們聽到一段不含褒貶的話或看到某些中性行為,卻片面將其意義解釋為攻擊、貶低而感到不悅時,往往是我們將自己曾受過的歧視或挫折給投射到新事物中產生。或者是將自己內在不好的、自己也不能接受的想法投射到別人的言行中,藉著指責他人來切割自己不好的念頭、自我滿足。

解釋完投射,再來聊聊投射如何在歧視這件事情上運作。幾次我在和朋友談論族群差異時,莫名受到指責。最容易引發爭議的,通常是針對弱勢族群的討論。於是我提問念哲學的朋友,當我們說一個文化「不同」時,為何在不同的對象上,會被冠以不同的解釋?例如我說醫師、律師族群的文化和我所處的族群不同,並不會有人有意見;但若我說工人族群的文化和我文化不同時,卻容易被視為歧視,即便我認為文化本身沒有優劣高低,只是特質上的差異,「不同」這個詞本身也很中性、沒有好壞之意,仍然有人會認為我在歧視。

關於這個問題,有一部分說法是,無關乎發言者的「本意」,要視所述族群是否會因為這種言論有所損失,若有就是歧視。但我們何妨不想想,當我們以為一句現實且用詞中性的形容是歧視時,會不會也是我們心中對某些族群投射了地位高低的想法所造成?我們追求一個族群間沒有歧視的社會,卻用自行分類的階級,來判斷被形容的族群是否受到歧視,這個推論本身就滿弔詭的。先行分類這個行為,是不是才是投射了文化優越感的歧視呢?也就是說,歧視行為/想法,並不存在於不將人分等(不歧視)者的觀念裡;相反地,會意識到歧視這件事的,往往是內化階級概念的人,只是他們在行為上,又分為遂行歧視和反對歧視兩種反應。

朋友給我舉了一個例子,假設一群小朋友玩在一起,A說「B是單親,和我們不一樣」,造成了B被群體排擠,那麼A就是歧視;假設說完後不影響群體間的遊戲,那麼就不是歧視。如果歧視的判別在於後續排斥,是否我們在針對這個議題上,首先要把各種差異化視為特質,而非高低/好壞,才能真正消弭歧視呢? 

在這個例子裡,我們應該處理的是,是什麼樣的觀念讓孩子們認定「單親是不好的」,他們投射了什麼在單親上?若是沒有受過相關教育,人是不會天生將一個中性描述(單親),歸類為壞的,進而做出歧視的行為。但處理這種價值觀碰撞的狀況時,人們往往僅要求別人「不可說人是單親(或任何被投射負面標籤的族群)」,以免造成歧視,卻不處理之所以形成歧視的背後那段投射的過程,以及歧視者與被歧視者的投射認同。

一群3歲小孩在面對差異的反應,與一群30歲大人很可能大相逕庭。國外曾經做過這樣的實驗:讓一群膚色相異的孩子一起玩,他們可以玩得很好、沒有隔閡,然而大人之間卻反而感到尷尬。既然歧視幾乎只存在於觀念確立後的大人,或許我們更應該反思:是什麼讓我對某些詞彙開始有了反應?我的觀念投射了什麼在那些「我認為不好」的事情上,甚而引發別人的情緒和行動?有沒有可能歧視的行為,就在忽略反思下強化了印象?(本來不歧視的對象,因為聽人講久了覺得好像真有點不一樣)

我覺得投射是種有趣的討論。往往投射的同時,也內化了我們所投射的情感和想法,使原本外來的價值觀成為人格的一部分,這是許多時候沒有自覺的事情。因此當你發現規則、能夠區辨這是誰的投射、而非真實時,你會距離自我完整更進一步,而成為一個不輕易接受他人投射(影響)、也不輕易投射(歧視/控制)他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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