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有生以來第一個希望自己記住的夢。大概四、五歲時,一套兒童蠟筆畫般線條粗糙的平矮三合院、明顯缺乏立體概念的二維視角裡,自己站在庭院中迎著一輛沒有搭篷的藍色小貨車。一直到十幾歲的時候,她都還記得自己和小貨車司機說了什麼,可這夢久久沒有想起,再過十年已忘內容,只餘下畫面。起初想記住夢的理由很簡單,她只是突然靈機一動,想知道長大以後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夢而已。這可能是她除了一歲半撞傷以來,記憶中第二年幼的事情了。她也萬萬沒料到,真過了廿五年都還記得,偶爾思及至此或許還會感慨一下早年沒有好好開發自己的記憶能力,怎麼著養成了轉頭就忘的習慣,原來自己是有潛力的啊!不過就連這樣的念頭也是三分鐘後就隨風消逝,一如她對絕大多數往事的態度般。默默地讓它們泛黃、留存至心裡一頁虛擬的相本,翻過了頁,也就大抵不再復返。
她讓過去每個時期僅存一個代表事件的影像,幼稚園是坐後頭老是喜歡踢她椅子的小女生的臉,母親說當時她被欺負得鬧騰到老師那兒,她卻一點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童年創傷。小學時候再見那鄰座小女孩,溫溫順順彷彿以前的印象都是另一個她的雙胞胎似的,這讓她一度對自己的記憶混淆了起來,甚至還想問問那同學是不是真有個孿生姊姊或妹妹。
國小時候是兩個隔座男孩。一位成績很好,人老是酷酷的不怎麼多話。那時候學校福利社賣的可樂還是玻璃瓶裝的類似彈珠汽水的曲線瓶,一瓶八塊還是十塊,她買了兩瓶,一瓶給那男生,但卻不記得男孩有沒有因此回過什麼。只知道後來似乎再也沒嘗試讓那人講更多話了。可能那時發現天底下就是有些即使自己再怎麼愛說話也挑不起話題的對象。
另一個男生剛被分發到她隔壁時,給她印象非常之糟。粗魯、沒禮貌又經常干擾她,總是大剌剌的老爺模樣。可有一次工藝課把自己手指劃傷了,血涔涔地滲出卻不敢告訴老師。他捏著自己的食指看著她問妳有OK繃嗎?那鮮紅的血好像瞬間洗刷了她的怨懟般,趕忙抽出自己的水壺澆一點水在上頭,用乾淨的花手帕小心包起來。她同樣不記得後來那沾染了血跡的手帕怎麼了,只剩下那大老爺無助喊著她名字時音調的記憶,令她心生一絲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