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個朋友感情觸礁，既沮喪又焦慮地跟我討論什麼是真愛，顯然他和另一半有截然不同的答案。我雖算不上什麼專家，仍然和他分享，我觀念中的真愛是，當你願意每天選擇這個人，哪天回過頭來發現你們走了一輩子的時間，那或許就算是真愛。不過有些女孩不同，覺得真愛好比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公主，在第一時間就應該明白，之後的努力磨合，都是因為「那是真愛」的緣故。我不曉得有沒有人這樣順利過了一輩子，但我知道每當記者採訪金婚銀婚的老人家，他們也會說他們不知道是不是真愛，只是選擇了對方走到現在。
凱特和傑夫結褵45年，一同經歷過婚後生活的種種、傑夫病重的難關，一起買人生的第一間房子、養第一條狗，眼看彼此老去、狗兒換代，仍然尊重彼此且和諧地相濡以沫。直到傑夫收到一封國外寄來的信，告知他在冰川找到意外過世的前女友屍體，兩人生活因此起了變化。
幸福的定義不在發生過什麼，而在怎麼解釋
或許傑夫是基於懷念過往和對未竟之事的遺憾，雖然留著年輕時候的照片、筆記，一直以來卻收在閣樓沒拿出來過，甚至可能早已遺忘得差不多了。而這封通知讓他回憶了起來，心血來潮找出那些過去的痕跡，也跟妻子侃侃而談那場意外，用一種平靜的姿態。但凱特心中卻拉起警報，她發現記性不好的丈夫竟然清楚記得另一個女人的樣貌、聲音、髮色，竟然對找到屍體感到動搖，並且看起關於氣候和存在主義的書籍，推論著屍體保存和發現的過程，甚至有點想去當地看看！
於是她開始拼湊各種可能，懷疑自己和傑夫的愛不是姻緣注定，只是因為原本應該在這個位置的女人死了的關係；懷疑自己之所以被傑夫選上，是基於自己和那女人有著相似的髮色或樣貌；懷疑傑夫和她在一起並未真正享有美好的人生，因為他們沒有產下一子。如果當初那女孩沒死，她和傑夫會結婚、會子孫滿堂，不會在45周年紀念酒會只能邀請朋友來參加，他們還可能和傑夫的老同事一樣，跟孫子住在溫暖的國家一起快樂打球。
凱特以為45年來自己是個盡心的好妻子，如今卻懷疑那只是自我感覺良好，尤其看到傑夫得知消息之後焦慮抽起菸來、經常恍神陷入回憶，更讓她無法確信自己是傑夫正確的選擇，因而產生了一個新問題：我們的45年到底算是什麼？（它還值得被慶祝嗎？）
心魔就是這麼產生的，一旦開始懷疑，所有表象就會往自己的疑慮去解釋。想像丈夫從來沒有詳細提及的女人，會不會是因為她太過特別？卻不選擇想成，有可能對丈夫而言，失去的人即便再珍貴，也不及與現下伴侶一起牽手的未來。
“Love you will find only where you may show yourself weak without provoking strength.” - Theodor Adorno
「唯有卸下武裝，將自己脆弱展現時，你才能盼得愛情。」——阿多諾
凱特的好友和她聊起彼此老公時說道，男人總是陷於哀傷、在紀念場合哭泣，女人卻不會，因為女人知道那些事情的意義和真正重要的是什麼。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反駁了這點。表面上看來凱特冷靜且一如以往地能幹，隻手處理好紀念酒會的事，完美地演繹了「知所輕重」的女人，但內心漸被忌妒和猜疑淹沒。
她愈是想要扮演優雅完美的好伴侶，愈是感到空虛，卻又拉不下臉說出那些情緒。傑夫則相反，雖然被回憶影響、情緒性地表現出來，也在酒會致詞時哭了，但換個角度來看，他比凱特更能在另一半面前接受及展示自己的脆弱；他的愛一直都很直白，沒有那些彎彎曲曲的小劇場在作祟。如此一來，誰才是陷於哀傷的那個呢？
傑夫自然地談起冰川氣候、誠實地回答妻子對前女友的疑問，甚至不避諱告知原本打算和前女友結婚，或許可以視為一種坦然。當凱特要求不可再提起前女友、想要忘記這件事重新開始，傑夫都予以尊重。他想和妻子好好度過共舞的夜晚，在酒會表白凱特是他生涯最棒的選擇，願意對妻子更體貼也花更多時間陪伴，並且從來不假設前女友沒死的人生，因為他很清楚日子是和誰在過的，這是他45年來的選擇，也願意是未來的選擇。
當酒會放出〈Smoke Get In Your Eyes〉這首兩人結婚時第一支舞的曲子，眾人陶醉起舞，享受著45年婚姻的意義，感覺這是多麼不容易並為此感動著。原本也很喜歡這首歌的凱特卻非如此，流瀉而出的歌詞唱著「When your heart's on fire, You must realize smoke gets in your eyes.......today my love has flown away, I am without my love.」這原以為是歌頌彼此互相癡迷的段落，如今聽來，似乎更像是在暗示丈夫已逝的那段真愛。她又怎能不被自己的解釋所困擾呢？
“Love is not about staring at each other, but staring off in the same direction.” -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愛情不是兩人彼此凝視，而是一起望著同個方向。」——聖修伯里
人心是變動的，會為往事感傷、偶爾也會想追逐以往，只要不迷失方向，這樣的感傷並無大礙。我不曉得凱特會如何面對剩下的日子，導演留給我們去設身思考。丈夫明白真正重要的事，她還未看清甚至自我懷疑，讓當下的幸福流失，她的敵人從來不是傑夫死去的前女友而是自己。
這裡舉一個朋友的婚姻來作結尾。她的婚姻並不順利，因為一些生活環境的變動、或者純粹只是時間造成，原本並肩而行的兩人產生了落差，於是離異。我常對失戀的人舉例，人生就像自己開車在高速公路上，總會在不同路段遇上不同的車，並行一段以後，有些提早下交流道、有些換遠了車道、有些超前或落後。並行是一種緣分，離開也可能是必然，重點是我們能不能努力讓分頭的時間延到最長，比如由死亡來決定，若是不能，也就罷了。那位朋友感傷的時間有點久，一如很多愛過的人一旦失去就懷疑自己還有再愛的能力。雖然陸續認識些新朋友、試著約會建立新關係，進展得也算順利，但始終無法拋去過往，最後還是回到一個人的狀態，就這麼一年一年過下去，而且似乎也無法維持親近的異性朋友關係，我為她感到遺憾也不捨。
人生只能由自己選擇和感受，如果我們的解釋讓自己並不好過，或許沉溺一段時間就該重新設想，尋找救援也是可以的。既然活著的時間短暫，每悲傷一天就少了一天的快樂，尤其是有伴侶的人，就更不應該拖著彼此一起不快樂。凱特讓45年來的努力變成自我懷疑，而她的丈夫仍在努力。雙人舞能不能繼續跳下去，總是要為選擇付出代價的不是嗎？
圖片：ifilm傳影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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