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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們曾經介紹過《再見了,拉札老師》,描述政治受難者尋求新國家庇護期間如何適應新生活的過程,以及難民最容易觸及的死亡議題。《拉札老師》的焦點放在和平國家中,遭遇不幸的孩子們與異鄉人如何從衝擊中復原。本來我預期《深秋的黎明》會是類似的電影,只是從成人戀愛的視角切入。而戀愛向來是受難電影裡象徵生機的緩衝物,好像讓我們在痛苦之餘作為安慰劑嚐到的一塊糖果,看完以後才發現我真是太小看導演了。

《深秋的黎明》由知名查德導演麥哈梅沙雷赫魯(Mahamat Saleh Haroun)編導,描述從中非內戰國家查德,帶著子女與弟弟流亡法國的阿巴斯一家人,尋求庇護的經過。阿巴斯和弟弟艾提恩原在查德時都是社經地位不錯的教師,一位教法文,一位教哲學。逃難過程中,阿巴斯的妻子遭民兵射殺,一家人來不及收拾心情,只能帶著傷痛來到法國試圖重新生活。在那裡,他遇見了卡蘿,一位不在乎他來歷、真心與其相愛的白人女子。即便一家人對死去的女主人仍然懷念,但也因為這名女性的支持,讓他們徹底顛覆的生活逐漸尋回一絲安穩。然而歐洲各國對難民的收容率已達緊繃,任憑他們怎麼申請、上訴、試圖證明自己在法國如何安分守己,居留證仍始終遭到駁回,直到面臨驅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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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終,我們都可以感受到阿巴斯複雜的情緒,透過演員的背影、沈默、時而哭泣,一股壓抑的憤怒層層堆疊直到令人喘不過氣來。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家庭,即便落難仍試圖維持禮貌和尊嚴,然而世界殘酷的是,它並不以人的修養或努力待人。在法國,他們就是庇護法庭公告欄裡,名單上的一個名字。在這名單上,犯罪者和良民的價值、標籤與待遇是等同的。不論你偷拐搶騙,還是在當地認份工作、擁有愛人,都無法享有一絲權利分配上的例外。「難民」這個身分,更是雪上加霜的標記。

或許是因為導演的親身經歷(導演本身就是查德旅法的難民),本片刻畫異鄉人的情緒細膩而到位。失去家園的阿巴斯和艾提恩都在法國遇上所愛之人。片中對艾提恩這位哲學人著墨不多、臺詞也很少,但從他和阿巴斯一家的互動,以及對女友的溫情,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然而這樣的他,卻被女友質疑從未愛過她,這又是為何呢?

雖然阿巴斯和艾提恩看似正常地生活著,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們卻被逃難的恐懼所籠罩。阿巴斯不斷看見死去妻子的幻影,艾提恩則是無法與人親密。當艾提恩在情人的床上說「我玩完了,我再也不舉了」時,表面上是女友對其愛情的責難,但實際上卻是國家災難在他身上劃下的無法痊癒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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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最後艾提恩悲憤地對法國(或者對世界人權的不公)玉石俱焚地抗議,他始終沒有求助於法國籍的女友,甚至從來不讓女友知道他難民的身分,以維護他們之間純良的感情。愛不愛女友在片中是個無解的疑問,但我想肯定、應該是愛的吧。因為愛,所以不忍附加其他色彩與負擔。同樣地,因為愛,阿巴斯到最後也不忍告知卡蘿他的真實去處。是生、是死,我想觀眾會在最後留下一記沈重的疑問。

值得欣賞的是,導演賦予阿巴斯這個角色全方位的靈魂。在片中,愛情只是其中一個稍微陽光的面向。阿巴斯身為一名父親、一名流落底層的勞動者、一名男性、兄長、一家之主,他有著各種義務和壓力,以及尊嚴上的掙扎,還有盡全力維護子女正常成長的決心與種種無奈。他讓一個平凡的、被國家趕至角落甚至噤聲的、理應單薄的人,顯得如此巨大。這是影片最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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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民國38年以後的臺灣人,可能很難想像逃難的感覺。我們不像那些正值內戰的第三世界國家或極權統治的北韓人民,有著即使死亡也要逃出的窘迫。然而我們的處境,也不至於無虞到可以安心一輩子(尤其最近中共人大通過修憲了)。有多少臺灣人真正瞭解「落難」是怎麼一回事呢?過去我曾天真地以為,人只要到了一個新地方,即使困難,也總還是會落地生根,就像當年來到臺灣的閩、洛人們,定居之後似乎也就不以為苦了。但事實上,失去國家的人不一樣。

《深秋的黎明》有一個橋段觸動了我。阿巴斯的驅離令到期時,卡蘿問他:「若我們結婚呢?」阿巴斯說:「怎麼結?我沒有身分證明。」當一個人失去國家,同時也等於失去所有能夠證明這個人存在的資格。他的學歷、資歷,甚至「身為一個人」的身分都不復在。在法令前,他就是個遊魂。

類似這樣的人其實離我們並不遙遠,礙於臺灣法規的規定,許多外配放棄原國籍嫁/娶來臺,卻遲遲領不到身分證。甚至曾有人來臺十數年,兒女已大,離婚時因為沒有臺灣身分,也無原國籍,成為兩國間的人球,並失去兒女撫養權。東南亞海域上,也正有著難民流離的悲歌。不論是兩岸政治或國內現況而論,我們都應該增加對政治難民的瞭解與關注。畢竟難保這些人的困境,有一天不會相似地出現在你我身上。

圖片/可樂電影
媒體刊登/關鍵評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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