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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看到一篇好文,是黃哲翰的〈數位利維坦君臨的前夕〉,文章稍長但絕對值得一看,裡頭討論到個人意志甚至自我性格受大數據影響的部分,是我在進入數位時代以後一直感受到的不適。網路起初讓人覺得「方便」,但隨著使用者email可以被採集、行銷逐漸精準投遞之後,資訊的主導權逐漸從個人篩選(決定訂閱什麼電子報)過渡至被動吸收(演算法決定你能看到什麼)。當資訊提供與回饋,從傳統的生產者經過一定時間蒐集、揀擇、依循道德標準與整體環境的資訊平衡來決定產出什麼內容,變成直覺的、即時的大量投遞之後,道德標準顯然被稀釋並且嚴重偏食。倘若只有偏食問題,有自覺而主動去多方吸收資訊的使用者其實不少,但可能數位對個人的影響力並非如此簡單可以被解決。

  一位網紅稍早在社群上感嘆,當他正跟經紀人說寫了三套劇本還不滿意的時候,經紀人拋了一個case過來給他,告訴他只要接拍某公司的試玩影片,錢就可以輕鬆入袋,而且其他網紅更敢開價,一片一、二十萬不是問題。於是他陷入一種兩難:到底要賺錢講廢話,還是寫出滿意的劇本再說,顯然後者非常沒有經濟效益,良心值幾多錢?

  我順著底下的討論去看看其他網紅的影片,然後後悔自己為此浪廢了五分鐘,某些影片真的毫無收穫可言,直播主還不是個賞心悅目的俊男。可是即便我如此後悔,既然人家是網紅,豈不表示買單的人真的很多?我相信生活很多時候無聊苦悶,需要笑笑,但有品質、經過嚴謹排定的幽默經常在需要付費的地方,因為表演者把它當作事業經營,而深度亦需要充實與積累的時間,「精鍊」本身就非常消耗成本。相較之下,那些直覺的、搞怪的素人自拍,低成本又唾手可得,可以大量即時又諷刺地生產,儼然掩蓋了資訊生態半邊天。

  當我們從直白的諷刺發言、圖文、不屑表演中獲得居人之上的快感時,很容易將這種快樂與觸動心靈的感受混淆,或者更甚之。愈苦悶的人,愈需要這類快慰,甚至平台的互動設計,更因集體發言加強了個人的正確性,於是戲謔和辱罵成為一種消遣,人們在裡頭得到成功感、幽默感(以踩踏別人的方式)、歸屬感,而匿名同時保護著我們的安全,使我們更肆無忌憚。

  當我們被網路型塑了新的性格,直覺而衝動之後呢?我認為它至少帶來兩種人際上的殺傷力:

一、我們不再對說出口的話慎思。
  數位加快了判斷的速度,不用像以前那樣,得花很多時間才蒐集到足以下判斷的數據。訊息有限的過去,人們慣於在蒐羅資訊的過程中整理與思考,也懂得保留空間,因為我們會預設「還有很多沒看到的、不知道的部分」。數位時代則相反,資訊量大於能消化的數量之後,我們只好養成挑著看、畫重點,然後就下評斷的習慣,並且以為「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才會有那麼多標題殺人的事件。

二、同理能力退化。
  基於前述原因,一方面分配給單一事件的判斷時間變少了、實際閱讀與思考淺碟化;另一方面,演算法帶來的過濾泡泡和迴音效應,容易讓人置身於自己才是主流的價值誤導,並且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力。我們不再有時間真心認識一個人,而是經由數據、經驗快速歸類個體。當每日接觸人次變多、閱讀資訊增加之後,面對「人」反而變得麻木、直覺、不在意差異性,因為你得把人想得「簡單」才能趕快決定要不要跟這個人往來。這也是數位時代的友誼為何如此薄弱、一個意見不合就直接封鎖刪除的原因。我們從來不缺新的朋友,舊的自然用不順手就淘汰,畢竟修復成本大於得到一個新的,而且不用費心經營就可以因為共同話題(批判對象)快速拉近與陌生人的距離。

  當每個人逐漸孤立、邊緣化之後,我們以為自己在群體裡,實際上在自己的城堡中當國王,孤獨感不知不覺便上升了。這時候心裡會產生一種矛盾,既覺得自己處在「同伴」很多的安全地帶,又覺得友情虛幻而薄弱。有些人會因為陌生人廉價的支持而膨脹,吸毒似地沈浸在這種並非真正的親密所帶來的「支持感」,而數位時代給我們沒時間好好經營「關係」的副作用,恰恰滿足吸毒的條件,形成一種惡性循環。

  網路起飛的時候,我對數位時代的想像簡單停留在「方便」的層次。曾經以為可以盡得好處,成為判斷更精準、認識更全面的人,但現在的社會現象跟日常往來,似乎給了別的答案。我們確實可以很快速地知道新的科技發展、各國新聞,但同時也焦慮於自我成長速度不及。個人智慧的對手,從生活圈內的競爭者,擴增至全球高手,社群聚合必然更需目的性。優秀無私的集團可以發揮超人的效率加速世界改變,但更多的是平庸而互相攻訐取暖的社團,製造族群衝突。

  邊緣人可能更加孤立,因為人們不再給他辯解的時間。我不禁懷疑這樣快速而簡單判斷的習慣,是否也因此讓我們變成一個充滿偏見歧視、價值觀單調的人?這對人類絕對不是什麼福音。反之,更利於有心人操作,只要風格特出便可。


言論自由製造了誰的不自由?

  即使小燈泡媽媽的理性發言備受攻擊時,你我不是參與公共議題的人,我仍在日常生活上感受到數位時代的束縛。某回我針對社會議題和朋友交換意見的時候,那位朋友不客氣地批評我的人格,稱我為了「顯示和別人不同的驕傲」而發言。即使人身攻擊在我們討論的事項裡已然失焦,當下我仍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犯了對方說的毛病,確認自己的論調跟個人傲慢無關以後,我再度重申立場並拒絕討論「臆測的人格問題」,才又回到主題上。

  類似的事件發生過不止一次,就在昨晚,我和朋友聊工作觀時,也因為原則不同被否定立場,攻擊人格。於是我懷疑,那個以往跟朋友觀點不同仍可以各抒己見,即使不認同也互相尊重的時代是否已經遠離?是不是有愈來愈多人不願意試著想像/同理不同論點,就急於用自己的框架詮釋?一旦認定一個人與自己相左是基於人格問題後,討論就不再平等了。

  我很慶幸我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可以理性討論的讀書人,也肯基於「朋友」的立場,必須顧及禮貌並且擁有稍多的耐心等待對方提出解釋,因此我還有自清的機會。但即便如此,現下我仍有多於過去的「被冒犯」感,何況是更多直覺的、認知不足的人對待網路上的陌生人?

  當你不用付出耐心交換觀點、只要批判即可(而且會有很多人跟你一起),當你可以輕易地質疑一個你其實並不熟悉的人的道德作為攻擊,當你的邏輯能力不足以讓你區分自己的論點基於幾分理性抑或感性時,「討論」極容易變得霸道而無法交流,甚至成為另一種霸凌。我們要如何保證少數但可能更正確的言論,還能在網路上發聲呢?

  聰明人懂得靜默、不浪費時間與情緒化的人爭辯,狡詐者善用小聰明傳播似是而非的論調煽動群眾,最後又會是誰掌握「輿論」的風向?善於包裝的領導者,我們難道看得還不夠多嗎?更可怕的是往後推動的公民參政,可能奠立在這樣的網路世界。這裡所展現的公民意志,或許一開始不是多數,而是聲量大者,但再持續演化個十年,由情緒化者主導,難保集體認知不會被統一簡化,成為真正的多數並自食惡果。

  額外補充一段James Surowiecki的TED演講,裡頭談到群體智慧的前提,在於個體能夠獨立思考的狀態下才會發揮,而網路的特性卻會影響個體判斷,是我們在試圖使用網路的便利促成討論和發展時,必須小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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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珮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