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1

  「我覺得大部分的人是這樣的,人與人之間互相給予痛苦,人與人之間互相殘忍地去傷害對方,比如說殺對方,我認為這個世界是這樣的。我就一直在想,這些殘忍的人,他們最恐懼的地方是什麼?我想是母親。」金基德

  〈聖殤〉的故事很簡單:失去獨子的母親,對不知情愛的兇手,進行以愛為名的報復。在沒有資金挹注下,僅花一億韓元、十天拍攝而成,卻囊括三大國際影展的獎項。其中討論的,何止愛恨救贖。我甚至懷疑,金基德其實並不尋找救贖。即便他的電影片尾往往呈現一種近似殉道的方式,一邊揭露「實然如此」的人生遺憾,一邊予以「接受」或「放下」的選擇,但或許他也只是想坦現人性而已。至於能否在這樣的世道找到安慰、能否因為他在電影中參雜的那點既脆弱(容易為人所傷)又強大(足堪存活依賴)的愛生出希望,是觀者自己的事。他並不教育觀眾正道,甚至讓劇中人以偏激的方式贖罪/自救。那些在他戲中堅持、掙扎,最後選擇離世的主角們,如〈情弓〉的老翁終於娶了幼妻後縱海;〈援交天使〉的警察教完女兒危危顫顫地在石礫上開車後就逮;〈聖殤〉的李康道穿上母親織給「兒子」的毛衣,選擇銬在最恨他的女人車下,拖出長長的血痕於清晨公路上,讓人既無可奈何又生出些許憐憫,而且似乎也同劇中人物般「完整了什麼」(也或許自我欺騙了什麼)。這種「選擇結束」的安心感,就是所謂的「救贖」嗎?我起先在心中存著這樣的疑問。

A02

 無情,一種模糊的保護網

  如果一部電影過於極端,觀眾要如何與它連結?瞥除復仇這個主題,〈聖殤〉切入的角度「親子」,正好適用於每一個人。若說「愛」是從母親而生,「與外界連結」則是父親的功能,但實際上這個世界並沒有圓滿到,所有的父母都把愛與對應世道的理想方式傳遞給下一代。所以我們通常也得靠本能地摸索回應,而「無情」成為一種最簡單易織的保護網。李康道因為父母缺席,在同理心只會徒增傷害的環境下成長,以麻木情感來求生,因此他才能成為最殘酷的討債人,專業地詐領保險。在〈聖殤〉裡,心地柔軟的人總是傷痕累累地痛哭著,被壓迫、被誘陷絕境,永無翻身之日地愈過愈悲慘下去。女人的身體被蹂躪、男人的身體被拆賣。他不斷反覆問著:「錢是什麼?」也同時逼問著同樣為生存力竭的觀眾們,告訴你「錢是一切的開始與結束」,它可以把人弄成破布,甚至真誠、踏實、信賴、情愛也敵不過它的兇殘,並且毫無退路。無情的人在金錢遊戲中制霸,足堪報復的方法,也只有教會他們「有情」與「失去」了。所以他給了李康道一個「母親」,因為母親是愛的開始、生命的起點、依戀的雛形、性的根本,所有生存所需仰賴的,肉體面精神面上原始的型態,是錢唯一買不到的東西。

A03

 嬰兒,是從母親的眼中確認自己存在的

  李康道患有性夢遊症,他和其他邊緣人不同,操控他的姜社長是典型沈溺在金錢、暴力、性、階級等征服感之中的人,但李康道不是,雖然討債牟取暴利,但是他的生活一點都不奢華、也對性沒興趣,不煙不酒,生存對他而言只是吃飽而已,就連自瀆都可以省略。簡單來說,他與外界缺乏連結,與自我內在亦同。在小說中,他曾經賭博、也曾經待在妓房三天三夜,可見這種省略到只剩下「吃」的現況,是他的「選擇」而不是無知,他以憎恨從不存在的母親為自己的「不像人樣」做辯解,卻不想從中跳脫出來。或許是對這樣的自甘墮落生出一絲自憐的快感來。電影中他唯一一次喝酒,是在「母親」出現後深受動搖時,藉著酒精數次質問「你是遺棄我的媽媽嗎?」。把他長年來的自我懷疑、愧疚、憤怒,那些我們能想像的親子間的複雜情感、自我定位化作淚水。牆上瞥開眼神的母親畫像,以及「母親」出現以後,噙著淚水悲傷凝視他的溜溜大眼,這些存在與不存在的「眼睛」,一遍遍暗示著心底想要被看顧的渴望。嬰兒是藉由母親的注視,才學會認知到自我。

  自此他的世界正式崩毀重建,真正與外界連結。

圖/絕色國際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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