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我頂多也只能算是半個文青，所以看影展通常是碰運氣的。剛好有人分享、剛好看到廣告、剛好無聊想看電影查了光點台北，我才會知道現在在展什麼。會吸引我的影展片類型也很簡單，大抵是同志/恐同情結、性別認同、家庭關係、教育、女性議題一類，跟人一生的心理狀態有關的議題。所以如果金馬放了〈蛇信與蛇環〉，我可能還不太會想去看。上次的女性影展，我選了〈一江春水向海流〉，這次的金馬則是〈無條件為你〉和〈雙面勞倫斯〉。
〈無條件為你〉（Unconditional）很精彩地濃縮了一段幾近粉身碎骨的愛情。這愛情牽涉到主導者Liam身為同志卻有著的恐同情結，以及正處在人生中最「跨性別」年齡的青少年Owen。我們無法從影片中斷定Owen是不是個同性戀，雖然他看似被Liam深深吸引，但他的愛情既純粹又有太多不明因素的影響。包括他病重的母親帶給他們兄妹生活、經濟和身心的重擔。在這個缺乏父親支撐，而母親失能的家庭裡，兄妹倆既走投無路又只能互相依偎，將不知何時才會解脫的沉重生活寄託在偶爾對於愛情的想望裡。
這時候外貌俊美、多金奔放的Liam出現在他們眼前。我懷疑他的完美多少被投射了青少年尚未成熟的孩童心理中，對父親形象的渴望。Liam可以同時滿足他們對經濟的困乏、對父親的依戀、對愛情的憧憬，甚至於身邊有個這樣出色的人，都能讓他們擺脫貧窮帶來的自卑感。所以Owen跟妹妹Kristen馬上就陷落了，並且難以放棄。
Owem的中性（甚至貌美）是Liam期待已久的。他終於找到一個扮成女人也不會有絲毫違和的好素體，好讓他幾近強迫症似的對於「完美人生」的渴望長久以來卡在「戀愛對象是同性」這一點得到解決。只要Owem扮成女人就好了，他會是全餐廳裡最漂亮的那一個，走在路上都會被搭訕、單純又善良的好女人。Liam也沈溺在一種想讓自己的人生真正解套的選項裡：「得到Owem並且把他變成一個女人。不，他本來就是女的，只是他以為他是個男人。」
Liam之所以多金優秀、堅持每日健身保持好身材（甚至在親熱之後都要健身過才肯就寢），大部分成因來自於嚴格的家庭教育，讓他不得不以「優秀」來博取雙親的認同。但我想即使他的事業成功，父親依然從未誇獎他。這造成他愈來愈偏執的個性，以及對瑕疵（同性戀傾向）的恐懼。他願意付出所有的物質條件來換取一個能夠名正言順的愛情，因為他極度渴望被人所愛（包括彌補欠缺的親情），也因為單身帶給他的不名譽。
他以為只要找到一個能夠愛的人（男），並且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那是個極品女人。他的事業、跑車、對象、自己（內外在）都無可挑剔，就可以贏得那自小期望的認同了，而那會是他最終的幸福，他期待著這樣的解放感。所以他對Owem說：「我給你無條件的愛，你可以享有高級的生活、從此衣食無虞，只要你當個女人。」
Owem剛開始單純覺得很愉快，因為男扮女裝沒有被拆穿似乎挺有趣的。他也得到他嚮往的愛情、不用煩惱母親的醫療費問題，還有在這個有魅力的男士面前，他的吸引力竟然贏過向來比他活潑的妹妹，多少參雜著一點點優越感。一開始他要求的並不多，甚至願意讓Liam跟妹妹在一起，只要他願意待在他們身邊。他原本以為扮裝只會是一時的遊戲，但是卻發現Liam意外地偏執。在不斷地被要求下，Owem愈來愈不能當原本的自己，但是他又渴望愛情，並且對Liam難以置信地深愛自己這點感到不捨。於是兩人對於「擺脫現有困境」的欲望，便造成愛情上的拉据。
Liam對性向認同的障礙，轉嫁成Owem對性別認同的障礙，這樣的安排是本片最精妙的地方。
最終，能夠面對自己的人會最先解脫。Owem在人前拿下了假髮，給兩人的痛苦一個痛快。因為他知道Liam的可悲是無法接納真實的自己，他以為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一定會被父母瞧不起，那他就一輩子也得不到最重要的人的認同了。這種認知令他無限恐懼，甚至換種形式讓Owem承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只是這次是更為根本的、要把Owem從來無庸置疑的自我認同連根拔除的惡意。
若兩人繼續在一起，也只是輪迴在Liam一個人想不開的情緒裡無法解套。所以Owem離開了，用最直接的方式揭露——在第三者面前拿下假髮。我想他在婚紗店裡這麼做時，之所以沒有轉身就走，或許是因為他還抱持著一絲絲希望，期待Liam能夠正視自己吧。可是Liam還是避開了，他無法面對實際上就是個男人的戀人，連看都不敢看。他也沒辦法面對自己的矛盾，只能回到幼兒期般地啜泣。
Owem一定也深深為自己的無力（對戀情、也對幫助Liam）感到十分悲傷吧。不曉得在那之後，他還是回到被Liam砸爛的蜜月套房痛哭一天，是不是也曾經期待過那一天的時間裡，Liam能夠明白並回來找自己呢？這個導演沒有言明，我們也只能想像了。
媒體刊登／M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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